■作者:陳永新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遠征大酒店 / 微信公眾號:尋找飄蕩的忠魂
因為365萬忠勇將士死了,才有了不死的中國!

很難想像,到了我這把年紀還會因為聽了一首歌和看了配套的視頻而熱淚盈眶。

一個月前,當我從一個關愛老兵、關注中國遠征軍歷史的志願者微信群裡看到這樣一首名為《抗戰時期軍歌——不死的中國》時,還是徹底被震撼了。

容我畢恭畢敬,將歌詞原文敬錄於下吧:

不死的中國

我們這裡有個老太婆,她的名字叫中國,五千年了依然活著,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

我們這裡有個老太婆,她的孩子比星星還多,他們多災多難生生不滅,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

我們這裡有個老太婆,她的故事是眼淚和血,飽受滄桑歷經千難百折,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

我們這裡有個老太婆,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祖國,五千年了依然活著,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

除了直白、激昂的歌詞以外,有心人還為此曲配上了許多黑白紀錄片中的歷史鏡頭,既有衣衫襤褸的草鞋兵奔向戰場的背影,也有頭戴鋼盔全副武裝的國軍德械師整齊劃一的雄姿,有炮火連天的戰場上抗戰將士拼死衝殺的英武形象,也有眾多民工奮力推動石碾子修築滇緬公路的場景,還有牙牙學語的小孩子拼命搖動儲蓄罐往外倒硬幣準備捐錢的情形……

所有的場景,所有的歌詞,令人淚目,令人血脈賁張!

這樣一首悲壯的歌曲,居然沒有作詞、作曲者姓名。

相傳,這首歌曲誕生於一九三七年硝煙彌漫的淞滬戰場。當年的中央大學師生在前線慰問五大抗戰主力之一74軍官兵時,為忠勇報國的前線將士們譜寫了這首氣壯山河的歌曲並當場教會了全軍官兵,每當戰鬥打到白熱化時,全軍上下無不一面拼命廝殺,一面高唱此曲浴血奮戰,勇往直前。

此後幾年,不斷傷亡、不斷補充兵員的英勇74軍人人高唱此戰歌,輾轉各個抗戰主戰場,衝鋒陷陣,從不退縮。直至六年後慘烈無比的常德保衛戰中,74軍57師師長余程萬發出著名的「彈盡、援絕、人無、城已破,職率副師長、政治部主任、參謀部主任死守中央銀行,各團長劃分區域,扼守一屋,作最後抵抗,誓死為止,並祝勝利,七十四軍萬歲!」電報後,57師八千虎賁之師僅剩83人生還,其餘全部壯烈捐軀!

這樣的壯士,才配得起這首理應千古傳誦的歌曲。

按中國傳統文化,天是最大的精神圖騰,類似西方對上帝的虔誠,一首激昂的軍歌,如果要慘烈到高唱「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時,說明唱歌者人人都知:積貧積弱的國家,此時真的已到了山窮水盡之際,連最無奈的老天保佑都喊出來了。

當然,老天是保護不了中國的,能使老太婆五千年了依然活著的,只有這些捨命報國的忠勇將士。

因為365萬忠勇將士死了,中國才沒有死。

我死而國生,是當年慷慨赴死的先烈們最樸素的想法!

多麼直白甚至土氣的歌詞,在我看來,比現在那些故作高深,堆砌一大串不知所云理論的文字不知要強多少倍。

略帶黑色幽默的是:此首抗戰時期的歌曲,它的曲調在今後的幾十年中被廣為傳誦卻是因為這個悲壯的曲調被時代賦予了新的使命,填入了我們從小唱到大的與抗戰全無相干的其他內容。

當然,這也不算太大的事,想想當年的《義勇軍進行曲》後來貴為國歌,在七十年代末一個近四年的歷史時期裡,也換了全新的歌詞,但不久又改為原歌詞。據稱有人認為原國歌歌詞「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一句與和平環境不吻合。最後,有大人物一錘定音:什麼時候都要居安思危。

其實,較真這首曲子初始文字與後來填詞已無太大意義。無論戰火紛飛中,還是陽光明媚時,炎黃子孫個個忠義為國,才有生生不息的老太婆,才有五千年了依然活著,不死的中國!

74軍57師胸牌、臂章、訓詞

近來,隨著《八佰》的熱播,死守四行倉庫的悲壯往事如颶風般撲入公眾視野。四行倉庫前絡繹不絕的人群和擺滿的各種煙酒祭品,足以說明:公道自在人心。

去年八一三淞滬會戰打響紀念日,一大批抗戰將領後代祭拜四行倉庫,邀我也參加。其時《八佰》尚因技術原因胎死腹中,我從四行倉庫出來,覺得外面和煦的陽光忽然有些刺眼,與裡面展示的血腥歷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仰天長歎,對同行的參加淞滬抗戰的國軍102師中將柏輝章師長孫女柏梅大姐說:

「這樣的片子不放,天理難容!一定會放的」。

總算是我說對了,幸甚幸甚!

其實,淞滬會戰中另有一位儒雅的將軍,我們也不應忘記。

這就是淞滬會戰名將郭汝瑰。

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後,日軍大舉進犯中國,郭汝瑰所在的第14師奉命參加華北抗戰,中途因日軍進攻上海,又奉命回師參加淞滬會戰。

由於羅店鎮血肉磨坊戰況空前慘烈,儒雅的郭汝瑰被臨時任命為42旅旅長,該旅與日軍反覆衝殺7天7夜,8000多人只剩下2000多人,陣地仍未丟失。眼見已無法防守,84團團長請求郭汝瑰批准後撤。本為文弱書生的郭汝瑰堅決不撤,並將手錶摘下要求該團長轉交其妻子留作紀念,並當場刷刷刷寫下給其師長霍揆彰遺書一份令團長轉呈:

「我八千健兒已經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若陣地存在,我當生還晉見鈞座。如陣地失守,我也就戰死疆場,身膏野草。他日抗戰勝利後,你作為抗戰名將,乘艦過吳淞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

每當我讀到這段話時,都禁不住熱淚盈眶,這樣血性且從容淡定的文字,真應該與胡璉將軍石牌血戰前的家書一併列入中小學語文歷史教材,讓後人世代銘記的。

與胡璉「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的沖天豪氣一樣,這位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旅長,不僅同樣抱了必死的決心,而且同樣對今後抗戰必將勝利充滿了信心。

可以想像:如果沒有抱死的決心,是萬萬寫不出如此靜如止水的淡定言辭的!

他的長官霍揆彰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七年以後,已升任二十集團軍總司令的霍將軍,率中國遠征軍復仇之師,在雲南騰沖以風捲殘雲之勢徹底乾淨地絕殺了盤踞騰沖的日本鬼子,使騰沖成了抗戰中第一個收復的縣城,也使霍將軍咬牙切齒,報了淞滬會戰中的血海深仇。

我曾比對這兩位外形迥異的將軍,一個瘦弱而溫文爾雅,一個魁梧而壯實威猛,但內心蘊藏著的忠義之火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卻同樣如火山般迸發!

原54軍軍長,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霍揆彰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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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郭汝瑰

與將士衝鋒陷陣同樣悲壯的,還有大義凜然的民眾。

抗戰期間,遠在大後方四川安縣的王建堂決意投筆從戎,以身許國,向縣政府請求成立「川西北青年請纓殺敵隊」,就在他要出發前,他年邁的父親王者誠從老家曲山鎮寄來一份包裹,縣長龍雲章打開一看,感動得老淚縱橫,原來包裹裡寄來一塊大白布做成的旗幟,中間是一個大大的死字,右邊寫了一行字:我不願你在近前盡孝,只願你在民族份上盡忠,左邊一行小字是:「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可以想像,當白髮蒼蒼的老父親以如椽之筆寫下這血性死字時那胸腔中像要噴湧而出的熱血,這樣的老人與在前線拼死搏殺的將軍一樣,同樣是值得我們肅然起敬的!

前方有如此血性的將士,後方有如此深明大義的親人,中國是不會亡的。

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

死字旗

也許屬於巧合,在遠征大酒店拍攝的六十集口述歷史紀錄片《重返緬甸戰場》於八月十五日這個日寇投降日殺青,籌畫拍片前,製片人、前新華社名記、現著名公益人孫春龍打電話給我商量能否借遠征大酒店場地拍攝本片,我大笑回答:這還用商量嗎?遠征大酒店拍中國遠征軍英勇歷史紀錄片,正當其時,正當其所,何等應景呀!

後來,孫春龍建議對我作一個訪談節目,單列一集。我幾十年從未為自己作過任何形式的宣傳,《尋找飄蕩的忠魂》文發表後也謝絕了許多採訪,但孫春龍和戈叔亞老師都說機會難得,破個例。我想,借此對我十年來關愛老兵、宣傳抗戰的行動作個總結也好,也算今後對子孫後代有所交待。同時,為紀錄片的發行搖旗呐喊,先熱熱身。

於是,一輩子從未上過鏡頭的我與孫春龍進行了長達50分鐘的對話,無採訪計畫、無提綱、無提示,興之所至,暢所欲言,無排練、無反覆,一次拍完。拍完後我對孫春龍說:

同為忠魂鼓與呼吧!

承他們抬舉,讓我題寫了片名,我對書法素無興趣,但此事意義重大,也就勉為其難了。

也許是為了應景,今年八月十五日,日寇投降日當天,國外共有五十多家知名網站中文版發了我的《長歌當哭祭忠魂——尋找飄蕩的忠魂後記》,網上一搜索,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環球週報》、《亞太新聞》、《世界僑報》等,南非的《非洲日報》網站,當天便有4.5萬人閱讀。令我稱奇的是,當年的失敗者日本,居然也允許華人網站登載了此文並有了1.7萬人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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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當年二戰侵略者和失敗者,能夠用幾十年的時間,迅速從戰爭廢墟中崛起成為世界經濟強國,它的理性和反思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反觀我們,總有一些熱血人士天天罵日本當局去祭拜靖國神社,更有千里迢迢趕到靖國神社去示威潑油漆者。我想:你有這個閒工夫,倒還不如去關愛一下碩果僅存的幾個風燭殘年老兵,要是精力財力允許,你還不如去緬甸收斂幾根遠征軍忠骨,立個碑,燒些紙錢,拜上幾拜。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家庭,後代對待先輩的態度,與它的興衰往往是成正比的。

八月十五日,為了紀念這個浸滿血淚的日子,我寫了篇小文《劍外忽傳收薊北》,一位體制內我最敬重的朋友看後給我發了一條短信:

總得有人去提醒,這就是歷史,總會有人去喚醒,那便是未來。而你,正是那個牽手歷史和未來的人。

我誠惶誠恐,編了一條短信:

不到此高度,以此為目標。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沒有發出去,隨後刪了,我覺得:我離這個目標還非常遙遠,不敢妄自尊大。

還是讓我們大聲同唱《不死的中國》吧:

我們這裡有個老太婆,

她的名字叫中國,

五千年了依然活著,

老天保佑你不死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