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永新
來源:微信公眾號:尋找飄蕩的忠魂 / 遠征大酒店

我與培甫兄的同門之誼,界定於四十多年前同屬諸暨城裡沒有一官半職名聲卻蓋過縣長局長的諸暨廣播站通訊員輔導老師趙章夫先生門下。恩師趙章夫先生門徒上百,八九十年代,在諸暨城裡各個層面的知名人士幾乎都有趙老師門徒的身影,按通俗的三個梯隊理論來劃分,培甫兄是屬於第一梯隊居中位置,比他如日中天的有時任諸暨黨政要員的孟法明大師兄,還有連任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的趙林中大師兄等,而我,以當年在諸暨茶廠教書及後來當個半吊子律師的身份,勉強只能在第三梯隊居個末尾。由於年齡和地位的差異,前二十年我與培甫等幾位師兄雖同屬趙老師門下,但其實並無交集,只是久聞其大名,後二十年來往漸漸多了起來,尤其是最近五年,老師門下弟子也大都退休,再無世俗的身份地位之羈絆,剩下的只有純粹的交情。我們以請恩師吃飯為由也時常輪流作東相聚。

從左到右:趙林中、孟法明、陳永新、趙章夫、張偉波、梁培甫

但是,對培甫師兄,我還是另有一份敬意,因為他的人品,因為多年前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烙印後來向他當面求證真偽的幾則關於他的傳說,因為他最近集結出版的新書《重拾故鄉》中對於故土那種揮之不去的情結。(此書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網上天貓店有售,線下杭州、諸暨新華書店即將開售。)

二十年前,我剛進杭州工作,在西湖邊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培甫兄早我八年進杭州,有一次,他有一樁工作上的事需與我一位發小商量,那發小正好想到我這裡喝茶,電話中就說陳永新你認識的吧?要不你也直接去他那裡碰頭?培甫兄客客氣氣說:在諸暨時已久聞陳大(律師)打官司的名聲了,剛好認識一下。

於是,在風景如畫的西湖邊辦公室陽臺上,我與這位心中一直敬重卻未曾謀面的師兄有了第一次握手。面對波光粼粼的西湖,講到共同的恩師趙章夫先生,我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把兩位朋友笑得前仰後合。

我說老師門徒三千,真應該有人為他樹碑立傳。培甫兄笑稱:我聽過了,這個任務非你莫屬,其他師兄弟講不到這麼活靈活現。說過也就忘了,時隔十五年的2018年7月,有一天忽然想起培甫兄西湖邊的戲言,一時興起,刹不住,洋洋灑灑,寫了篇《恩師趙章夫先生》,經智國兄提議在他公眾號上發佈,算是誕生了我第一篇公眾號文章,在諸暨城裡也算引起了不小轟動。

後來文章分別被人民日報用戶端和浙江日報用戶端轉載,雙雙創下10萬+閱讀量。說起來也是拜培甫兄提議所賜。(附原文連結)恩師趙章夫先生

我知道培甫兄的幾樁軼事是九十年代初由發小酈志燦告訴我的,彼時培甫兄任諸暨牌頭區委書記,志燦任牌頭公安派出所長。

那時的牌頭是諸暨的大區,下轄十五個鄉鎮,有個山區叫同山鄉,民風彪悍,也出了幾位名人要員。那年政府號召發展開發農業,這位三十多歲的區委書記在同山大禮堂架起高音喇叭,通俗易懂、妙趣橫生的脫稿演講徹底征服了見慣官員拿著稿子照本宣科的同山百姓,使這些大山裡的民眾對這位年輕的區委書記乃至對政府官員有了全新的認識。

令人忍俊不禁的是:由於演講太過精彩,有位村長因為尿憋不住,一路小跑去外面如廁回來,人家問他何以如此匆忙,他跺腳大喊:唉!撒了泡尿,梁書記的話好幾句沒聽到。

又有一次,諸暨金融系統在牌頭區開會,出於禮儀,請時任區委書記到場講話,培甫兄本是金融門外漢,便讓他們送些會議資料過來,會議開始前匆匆翻了一下,待到開場,梁書記旁徵博引,一口金融術語,弄得台下一眾大小行長、信用社主任互相打聽:這梁書記從政前是不是在銀行呆過,怎麼這樣內行?多年以後,我向培甫兄求證上述兩件事情真偽,培甫兄淡淡地說:確有其事,不過志燦也稍微有點添油加醋。

另有幾樁事情,也令我對培甫兄留下深刻印象。我一直以記性超好自詡,但有一次聽到一個傳說,使我甘拜下風。培甫兄任牌頭區委書記時,區裡召開全區工作會議,年輕的梁書記拿著一隻茶杯上臺開了腔,手裡沒有筆記本,更沒有文字材料,全區的工業、農業、計劃生育、土地管理,洋洋灑灑涉及近百個資料,培甫兄張口就來,還保留兩位小數。未料台下有位幹部聽得很認真,把梁書記報的資料一一作了記錄,回到辦公室,找出各種資料包表一一核對,居然絲毫不差。我一直對此將信將疑,直到多年後與培甫兄有了來往,他非常明確告訴我:確有其事。

另一件事情就更具傳奇色彩了:從牌頭區回來,培甫兄謝絕組織的美意,一腳踏進了國企經營領域。在諸暨糧食局長兼糧食總公司總經理的崗位上,這位從來沒有涉足經營的局長,帶著幾個年輕人天南海北做起了生意,棉紗、鋼材、白酒,什麼來錢做什麼。他還以敏銳的商業感覺和諸暨人特有的膽魄,參與當時作為新事物的風險極大的糧食期貨套期保值,並在翻雲覆雨之間輕鬆賺進了幾百萬。

在中國期貨博物館,保存著一部叫《大市場的呼喚》的紀錄片,其中的典型事例就是諸暨糧食局參與糧食期貨套期保值。他開了多種經營的先河,成了全省糧食系統的先進典型,也為日後進駐省城積攢了足夠的底氣。

還有一件事印象更深了,培甫兄任糧食局長時,諸暨市委組織在陳蔡水庫舉行學習培訓會,要求每一個部門領導對著電視鏡頭談新年新打算。晚上六點半,在諸暨電視臺的新聞節目中,局長們輪番亮相,大部分人面對鏡頭除了略顯拘謹外,都是眾口一詞的腔調,都是“我們決心在誰誰誰的堅強領導下,決心以什麼什麼為抓手,著力抓好以下幾項工作……”待到培甫兄亮相,堪稱閃亮登場,他以糧食局長的身份,講了兩句令我幾十年難以忘記的話:“我最大的心願,是讓全市人民吃好飯,讓糧食系統的職工有飯吃!”話音剛落,電視臺給了他一個定格鏡頭,然後以翻頁的方式翻過。我被徹底震住了!我相信當時百萬諸暨電視觀眾,有耳目一新之感的,一定不在少數。

及至後來與培甫兄有了來往,我多次提及此事,他倒並無沾沾自喜,只是說“你記性真好”。培甫兄在諸暨糧食局長任上我還未與他相識,只在諸暨新聞中見過他的形象。

九五年初,我剛買了我人生第一輛轎車:一輛二手的賓士560SeL轎車,有一次開到他糧食系統的大地酒店門口,正在回答保安這是什麼型號的賓士、有點小得瑟時,忽然開來一輛掛著黑色牌照的簇新的林肯加長車,車門開處,走下頭髮略卷,滿面春風的梁兄,使我大有自慚形穢之感,趕緊開著我的破賓士開溜。

培甫兄是少有的在官場、商場、寫作上都有不俗建樹的人。當然,對自吹見過一些世面的我來說,他那個以副廳身份退休的官場職級和他任上在杭州延安路上蓋起一座浙江大酒店的商業輝煌,在我眼裡並不算什麼事。真正令我欽佩的是他的文字,確切地說,是他筆下流淌的那種淡淡的鄉愁,深深的故土情結和現下文學作品及現實生活中已十分稀缺的親情、友情、鄉情。雖然我小他幾歲,但終究還是一個時代的同齡人,對他筆下的農村場景感同身受,十分親切。他的公眾號“故土舊事”的推文我幾乎每篇必看,而且很破例地幾乎每次他在發朋友圈時都要長篇大論留言。無他,只因有了共同的情愫。

記得他寫一篇尋覓故鄉舊宅痕跡而不得,心中充滿惆悵的文字時,我即興留下了一段話:不倫不類的城鎮化,割斷了文脈,疏離了親情,忽略了遊子無處安放的鄉愁。他寫到他供職過的三都區委,對幾位提攜過他的領導念念不忘。恰好我是口無遮攔之人,對其中一位的迂腐作派不以為然,也直言作了點評。培甫兄唯一一次未回應我,他是厚道人,大概覺得我說得沒錯但又太真話難聽,從哪個角度都不便回應。他寫到當年青春年少追嫂子時的情形也令我忍俊不禁,當時嫂子在醫務室,培甫兄思女友心切不得見,當時人們又沒有現在這麼開放直白,他急中生智,故意拿鐮刀割破手指,鮮血淋漓直奔醫務室,終於見到心疼不已立馬給他包紮的女友,口中卻咧著嘴樂,此時場景真如一位主持人的書名:痛並快樂著。我讀罷此節大笑留言:原來梁兄也上演過《紅燈記》裡王連舉的苦肉計。有位朋友調侃:你是在說梁兄也是王連舉式的叛徒咯?我笑駡:你不知道王連舉也是舉槍打自己左臂嗎?讀培甫兄的文字,如沐春風,如飲甘露。

趙老師門徒眾多,培甫師兄是我敬重之人。他為官時身上少有官場的陋習,經商時也無商場的爾虞我詐,我想:這一切,皆是拜他傾注了很深感情的梁家埠所賜,從那小村莊裡走出的淳樸少年,雖然歷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以培甫兄新書自序中結尾的一段優美文字為本文作結吧:這時候,我驀然回首,文學像初戀的情人在燈火闌珊處向我招手,我拾起生銹的筆,在荒蕪的稿紙上胡亂書寫,將別離四十多年的文學夢重新摟在懷裡。我試圖用文字將撿拾、拼接起來的村落保存起來,讓村子的脈搏重新跳動,讓那裡的土地和莊稼復活,讓已經逝去的人復活,讓那時的生產和生活場景復活,讓消逝的物件復活,讓煙雨梁家埠復活,重新拾回我的故鄉。荒廢多年的文字固然粗糙,但希望能讓人們從中依稀看見江南農村一個時代的影子。二0二三年四月二十日

(作者簡介:陳永新,《尋找飄蕩的忠魂》作者及大公網同名抗戰紀錄片製片人、主持人,大公報大公網、浙江日報、印象貴州網、臺灣新報、浙江諸暨融媒體中心、諸暨線上等眾多媒體特約撰稿人,諸暨遠征大酒店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