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鳳嵐
記得那年,父親從外地工作回來了,沉重的背包斜勒在肩上。「快取下來吧。」母親笑著說,手卻沒有停下來,她總有忙不完的活計。三哥飛快地跑上前,幫父親取下背包,然後趔趄地提進屋,表情誇張地往上掄了幾次,才勉強放到土炕上。背包真是沉呀。三哥好奇地打開背包,幾隻熟悉的袋裝麵包親密地擠在一起,縮在背包的一角;一股陌生的馥郁果香從背包裡竄出來,那是幾個不知名的亮黃色的大家夥,橢圓形的外殼怪模怪樣的,讓三哥一下子想起了電影裡八路軍土法研製的地雷。父親知道我愛吃麵包,所以每次從外地回來都會買,坐公共汽車返鄉的人多,熙來攘往的,每次都會把麵包整得擠眉弄眼的變了形,可是那種父愛的味道卻因此而愈發的濃。
那地雷似的大傢伙我也是頭一次見。「爸爸,這疙疙瘩瘩的東西是什麼呀?」我幫父親打好洗臉水,一邊遞毛巾一邊疑惑地問。「哈哈,那叫菠蘿,聽說好吃著呢!」父親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臉,眼角眉梢都是笑。「去,給你大哥、二哥家也送個過去,讓他們都嚐嚐。哦,對了,記得用鹽水泡下再吃!」父親對仍在端詳著菠蘿的三哥開了腔。「爸爸,還是我去吧!」我主動請纓,趁三哥愣神的空兒,拎起兩個大菠蘿,往懷裡一攬,連蹦帶跳地就要往外衝。忽然,手和胳膊針扎一樣地疼,我「唉呀」一聲鬆了手,兩個菠蘿在屋地上咕嚕嚕地滾:「怎麼還扎人呢……」媽媽放下手裡的活計兒,爸爸緊忙拉過我的手打量。哥哥也湊上來:「嚯,這東西還有刺呢,看看,都扎紅了,疼嗎?」「疼,可是,這東西還能吃嗎?」「魚也有刺,你不是也吃得挺香嗎?依我看,能吃,根本不礙事!」三哥眨著聰慧的眼睛說。
晚上,哥哥嫂子們帶著幾個孩子都過來了,我哄著侄兒和侄女玩,聽他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起菠蘿來:「這東西可真不好吃,皮又太硬。」「是唄,還特別酸,我牙都倒了。」「皮子也厚,刀都削不動,有幾次差點就削到我的手呢!」……那時候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我生活的這個小小農村,菠蘿實在是個新鮮物,皮都不知道如何削,更沒有特製的削皮器。「我也是看著新鮮,買回來讓你們嚐嚐。現在過上了好日子,糧食都夠吃了,咱才有餘錢買水果。就像莊稼能改良一樣,說不定過不了幾年,這水果就能變得更好吃了,哈哈……」爸爸攬著小孫子,懷裡抱著大孫女,一邊逗哄著他們玩兒,一邊跟大夥嬉笑暢談。媽媽給我們炒了瓜子、花生,無限慈愛與祥和在小小的屋子裡蔓延開來。
時間荏苒,白駒過隙。轉瞬幾十年過去了,大學畢業後,我也從那個遙遠的小山村來到城市工作生活了。多年後再次回家鄉,家人們再次聚在一起,所不同的是父母不在人世了,三哥看上去也老了很多,他端來一盤水果,金燦燦的,乍一看這不是「菠蘿」嗎?這讓我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果盤邊擺了精緻的鑲著小草莓的金屬水果叉:「妹兒,快嚐嚐,這個好吃,特意給你留的。」侄兒爽快地把盤子往我跟前推了推:「老姑,吃!」我叉起一塊,還不等送進嘴裡,記憶裡那種遙遠的酸勁已經讓我口舌生津,我心想還是不吃為妙吧!可是,熱情的侄兒又讓我盛情難卻。叉好的水果丁離嘴邊越來越近,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氤氳在鼻翼:「真香!」舌頭接觸到的那一刻,竟不是記憶裡菠蘿的味道,這次是甜中有酸,爽脆可口,濃濃的果香裡飽含汁水。「哎,你別說,這菠蘿還真好吃!」我連著叉了好幾塊。「這可不是三十幾年前咱們吃的菠蘿啦,這叫鳳梨,打海南運過來的。」哥哥糾正說,接著讓侄子拿出一個不曾削皮的給我看:「妹,你看,這叫鳳梨。還記得當年被紮手嗎?鳳梨的頂部葉子不紮人,菠蘿頂部的葉子是鋸齒形的,才扎人;你再看鳳梨的這些芽眼,是凹下去的,而菠蘿這個地方都是凸起的,還有鋸齒,所以那次才扎了你的胳膊和手。」「哦,明白了。」我想起兒時的往事,便止不住地笑。
接著,我又吃了幾塊,味道真是好。現在與往年已是大不相同,農村生活好了,交通發達了,水平提高了;人們見得多了,懂得也多了,口福也有了,幸福指數便大大提升了。侄子、侄女們都大了,圍在我身邊講述著身邊鄉村的變化:村口南邊高鐵站建了出口,村里街道修整、舊房改造、燃氣進戶、地暖通舖、門庭陽光房安置……一樁樁,一件件,說不盡道不完。
柔和的陽光照進屋子,在人們的臉上鍍了金燦燦的光。該回城裡了,哥哥給我帶的鳳梨,聞著瀰漫了整個駕駛室的水果香,一路上都是滿滿的幸福。夜裡,我夢見自己也切了一盤鳳梨,雙手擎著送到父親和母親的面前,他們依舊慈愛地看著我,吃得是那樣香甜!我也似乎又回到了童年。